许子旌沧海🌸

【原创】群星闪耀之时

早上八点。

晨间新闻开始播报，主播热情洋溢读着稿子。台下滚动条不断播送新消息:

“科研团队又造出彩色星星，有望在今夜黑夜节展出。”

“偶像团队stars将在今日黑夜节举行世纪演唱会。”

“各高校有序放假，为黑夜节做准备。”

主播的笑容灿烂，凸显着新世界的美好元气，屏幕开始放送世界领导人讲话。

在3021年，地球已经和谐如一家，在人们可以改变太阳的升起时间和光照范围后，便将地球每个角落的白天黑夜调成一致，甚至利用大气波的视觉折射，克服了椭圆球体问题，确保不同地区也能看到日升日落的景象，实现了世界的时间和天象统一。

这段领导人讲话将随着电子频率传往世界每个角落。

“在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改变星辰排列的今天，我们仍要保持对原始夜空的怀念——”

八点四十。

“啪嗒——”

大学生林天真兴冲冲把一份水饺摆到电脑屏幕前，鼠标垫是去年黑夜节拍的群星照片。水汽袅袅遮住立体屏幕，人像被水珠挡着看不清，声音宣读却清晰。

“今年的黑夜节将于22点开启。”

今天是8月8日，黑夜节。

人类在地面上把科技发挥到极致后，便伸向天空。如今的天上，云朵的形状，星星的个数，都是可以被支配的。

而为了表达对传统远古夜空的怀念，对自然的敬仰，人们确立在世界历8月8日这一天，将天空的统治权交给夜空，让其出现自然的云朵与星星。

这天也将是世界狂欢的一天。

人们点起篝火，在火苗旁玩乐。领导人致辞，明星会办露天演唱会。全方位观赏星星，给情人送新材料的花。去看那最自然的，不曾被雕刻的夜空。

每一年黑夜节景象都是壮观的。那人造的景象像波浪一般晃动着消失，紧接着大片的夜空铺展开，星星一个个闪烁出来，圆月也发着皎洁的光辉。

林天真的梦想，就是做一名天空管理员，和他哥哥一样。

“天真，”室友胖子躺床上伸只胳膊，“你水饺啥馅啊？”

“碳酸钙咀嚼片馅，还有维生素C汤汁。”天真咬开口饺子，往里看看。

补钙是日常，餐里也多放点。旁边的饮料是VB香橙味冲剂。

“真奢侈，居然是面皮的饺子。”胖子感叹。

平时的饺子都是肉皮涂点维C，对折包成形状。

据说在古人类时期，传统的水饺是面皮包裹肉和蔬菜。不过教科书换过后，很多人都不知道饺子的做法了。

现在的饮食文化，都是赞美营养针剂。

最近这些年，蔬菜和面粉价格暴涨。

一根黄瓜能抵十斤牛肉。

不过大家对其还是抱有希望的，毕竟科技这么发达，无土栽培和转基因都已经放入小学教程了，蔬菜价格早晚是会降下来的。

九点整。

天象研究所。

研究所旁边有武装把守，毕竟这是世界顶级机密组织。

“22点开启黑夜节！一定不能出错啊！”

所长一再强调，见众人都点点头，便满意迈着步子回家带孙子了。

其他人有说有笑，虽然是大日子，但也进行多年了，大家忙里偷闲。

而最里面的房间，最机密的那个工作间里，一个年轻男人反锁着门，坐在工位上，眉头紧锁。

他面前是无数个屏幕，从散发炽热的太阳，到新研发的彩色星星，从正在被裁剪成标语形状的云朵，到圆缺不等的月亮。

此人正是今日议论度最高的角色——管理员林热浪。

管理员林热浪颓废靠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，狠狠吸了一大口烟，烟雾往上，在屏幕前晃悠悠荡过，像是为这明亮的新世界景象，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
他眉头还是锁的，而后不耐烦咳起来，手臂往下一捞，一瓶酒被他举起，咕嘟咕嘟灌下去。

操作台上成千上万个按钮，左下角还有个隐秘的“绝对不可触碰”。

若是旁人进入操作室，定会诧异，这样的一个酒鬼烟鬼，真的能胜任这份全世界都盯着的工作吗？

旁边的墙上却挂着各种勋章，世界一级员工，高级精英人才。

酒喝完，林热浪随手一丢，酒瓶撞到墙上，开出玻璃花。

林热浪抓抓头发，倒头就睡。

十点二十分。

学校放假，胖子没吃早饭饿得慌，现在又抓着林天真来食堂吃午饭。

“奇怪，张萍呢？”

张萍是他们的室友，文文静静的顶级学霸。

“我好多天没见他了，他又躲进实验室成一统，不问春秋了？”

张萍科研实力全校前茅，经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好多天。

“应该不是。”林天真想了想，“萍哥上次考试好像拿了很好的名次，我听说要参加校外培训会？”

他想起来萍哥几天前约他吃晚饭，但是他看到萍哥刚到食堂门口，校长和几个人就把萍哥带走了。

之前高校突然统一举办了一场突袭考试，胖子肚子疼没参加。

“那题目是真难，还人文到科技都有，卷子还十八面多。”天真摇摇头，“不知道哪个鬼出的。”

那场考试成绩也没有公开，张萍成绩好只是猜测。

正走着，听见隔壁班说，那场考试后，班花也给带走了。

班花是个风云人物，成绩一直是糟到垫底，但是长得是真的漂亮，用胖子夸张的话说就是“世界上一等一的美貌，绝代的美丽脸庞，基因也无法复刻的容颜”，论现在的偶像明星，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。

“张萍不够义气。”胖子愤愤不平，“什么培训会，肯定是和漂亮妹子一起出去玩了。”

“人家是考试精英嘛，有点特权的。”林天真倒是无所谓，安慰胖子。

食堂里挂着条幅，庆祝黑夜节，食堂阿姨也在吆喝，今日就餐赠送黑米味营养剂一份。

天真拿了一管营养膏，他嘴上说着精英，心里倒是想起了一个人，他的哥哥林热浪。

那是何等优秀，世界名校联考也能斩获佳绩，毕业直接入职备受关注的星空管理员，年轻而英俊，鹏程万里。

只是，哥哥最近，自甘堕落。

天真还在想着哥哥，回头的时候，突然看到胖子盯着一则寻人启事。

一位高校老师的狗丢了，似乎跑去了禁区贫民窟。而他的女儿，在寻找狗的过程中失踪了，重金寻找。

胖子似乎喃喃自语。

“天真，你知道吗？这世界上是没有穷人的。”

十二点二十一。

林天真有个秘密。

他打算在黑夜节这天，在群星闪烁下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。

那个女孩子生病了，呼吸系统疾病。

天真想，如果她能闻到花香，会不会高兴一点，会不会身体好一点？

可是蔬菜都紧张，哪里还有鲜花呢？

他托胖子帮他想想办法。胖子家以前是搞农业的，后来一点原因，家里败落。

“就TM的想不通。”有一次喝酒后，胖子点着烟躺在天台抱怨。

“就TM的离谱。”胖子越抽越气，“你们知道吗，那农作物，把它放在土里，给它浇水，只要是不浇死，不旱死，它就是该长的。

“可你们知道吗？那成批作物种下去，那千万个苗子种上去，没一个抽枝的！”

“各种专家都过来了，电视台想采访被压下来了。那专家也没法子，植物还是一批批死亡，再怎么用科技挽救都无效。电视台不给播，还没人知道这事。还以为我们藏着粮食不卖，待价而沽赚了多少钱呢！

“成百千年都该如此，植物在土里就是该长的！

“TM的，为什么就不长，为什么就全枯了。”

胖子到底还有点人脉，真的想办法从以前搞种植的叔伯拿到了一片玫瑰花瓣。

价值千金。

林天真小心翼翼捧着花瓣，期待着22点的节日盛典。

十四点半。

管理员林热浪还在睡着。

只是袖子上全是泪痕。

十五点半。

国际医院。

“32号床，抢救无效，死亡。”

女医生放下仪器，脸色灰败。

病床上，是个年轻瘦小的女孩子。她那么的年轻，和所有刚上大学的女生一样，旁边还有男同学给她手写的贺卡。

“加油康复哦！——林天真”

可她而今，却因为呼吸系统的病，过早的结束了生命。

“27号床，抢救无效，死亡。”

旁边也传来声音。

女医生回头望了眼，对床也是同样的病去世。

“死于呼吸衰竭。”女医生很难过。

“今年因为这个死去的人太多了。”年老的医生望着钟表。

“是传染的吗？”女医生发愁。

“不是。”老医生摇摇头，而后又说，“不算。”

成排的尸体从他面前推走，空掉的病床很快又躺上别人，有人在咳嗽和哭泣，有人连发声的力气也无。门口还不断走进近年新增无数的佝偻病人。

老医生望了眼，又抬头看向窗外天空。

“我很久，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。”

傍晚十八点。

管理员林热浪的朋友来给他送饭。

顺便借钱。

“我可不管你吃不吃，吃不吃我可都向你借钱哦。”多年好友开着玩笑。

林热浪工作两年后食欲减少很多，一度消受。朋友盯着他，觉得现在的热浪跟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那个人比，瘦得只剩下把骨头了。

他很少吃东西，很讨厌营养剂，只喝酒抽烟。其实酒这种东西也快成稀有资源，只不过局里面容易搞到。

“我向你借点钱。”

朋友扫眼被打翻的酒瓶子，去开清扫机器人:“我舅舅不是在高校当老师嘛，就是你弟的那个学校，建在离禁区不远的那个。他女儿跑丢了，可能进了禁区贫民窟。我舅现在还在到处找关系，又贴了重金寻人启事，也没回响。这事怕难着呢，我也手头紧，找你借点。”

林热浪从口袋掏出卡，芯片一扫。

“啊你这！”朋友看着数目惊站起来，“天文数字啊，你全给了？”

林热浪无所谓。

“对了，”朋友不好意思继续开口，“我还想问，你有没有门路，让我们去禁区贫民窟找找？”

管理员抽根烟，点起火。

“你知道吗，这世界是没有穷人的，穷人的骨和血，都做成了富人的营养针剂。”

朋友愣了愣，突然意识到什么，猛然呕吐起来。

晚上十七点。

天空依旧暗沉。

篝火已经在学校操场升起，这传统的火焰散发出温暖而炽热的光，像是古老神祇的召唤。

有学生在议论着历年自然星空的景象。

圆月准时升起，旁边是璀璨的星星。

有家里老人是古人类，看过古人类书籍的学生质疑，古人类的书上说着灿星与圆月不可同辉。

其他学生争辩，人类在进化，自然也在进化。

天真没有参加争辩，他望着手中的花瓣，又看了看天上，心中觉得不安。

二十一点五十分。

离典礼只有十分钟，而林热浪依旧抽着烟，望着屏幕，动都没动。

旁边是他面如死灰的朋友。

“我没办法跟舅舅交代。”朋友说，“我也说不出口。”

他情绪有点激烈:“我他妈这辈子都没办法说。”

他眸子崩溃:“而且鬼知道我是不是在不经意间，吃的哪一只营养膏是我外甥女的骨肉。”

“不，我已经吃了很多血肉了。”

他又开始吐。

林热浪还是抽着烟。

朋友在这两个小时里，激烈又颓废，颓废又激烈，循环了几遍。

而他在这两年里，已经天堂地狱很多遍了。

“我又想起个事儿。”

低头很久的朋友突然抬头。

“我女朋友在医院，她说今天医院又送走了很多个呼吸出问题的病人。” 

他斟酌下用句:“有一个死去的女孩，好像是你弟正在追求的人。”

林热浪默然。

二十一点五十五分。

“叮当——”

管理员林热浪的手机响了，弟弟林天真打来的。

“哥，打扰你工作了，我只是心里不安。”

兄弟关系极好。不过林热浪是个话少的，基本每次通话都是弟弟说，哥哥沉默，时不时嗯两声。

“哥，我好不容易买到了花瓣，但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，她到现在都没来操场。”

他的语调难言失落。

“我想，她可能不喜欢我。”

林热浪和朋友对视一眼，都没说话。

“你和你室友在一起吗？”林热浪问。

“没有。”林天真望望附近。

“胖子说他不爱吃营养剂，他自己去黑市买东西吃，但总拉肚子。”

“张萍通过了一个考试，好像被拉去做特别培训了，也有人说是外出旅游，我不清楚。”

林热浪心中有点不祥预感，又细问了一下。

“什么考试？”

“十几面的卷子，天文地理社科什么题都有。详情页还要填血型啊，基因啊，甚至容貌打分啊。”

“是精英计划！”朋友猛然一锤桌子，气得发抖。

这是多年前被废弃的计划，甚至是在古早人类时，当出现危机，用各种检测形式从高校里决择出最有价值的人类，而后用飞船带着人类精英离开。

管理员林热浪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。

但精英逃离计划，是在他所知范围外的。

这个计划的无耻程度让他愤怒。

他刚想开口，却听见对面叹口气。

“哥哥，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管理员。”

林热浪瞳孔猛然放大。

二十一点五十九分。

人们满怀期待，苍穹下都充满安静。

二十二点。

“哗——”

巨大而尖锐刺耳的声音。

人们哗然，却看到那天穹似是撕裂般，渐渐从中间分为两半，缓慢的从接缝处往下扯，像是扯掉一层遮羞布。

管理员林热浪的手，按在了那个绝对不可触碰的按钮之上。

“我无法再当帮凶了。”

林热浪的声音疲惫而绝望。

“星空早已死亡。”

他用着对讲机喊话，那声音好像是从天穹往下传的，笼罩般地往下，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朵。

夜幕缓缓的落下。

并没有波浪般出现的圆月，也没有璀璨的群星。

只有刺瞎人眼的射线，和看不清的极光，以及无数星辰的残骸。

人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，他们被假象笼罩，保护的太好了。

“很久以前星空就死了，所谓天空由人类掌握——呵呵，可笑。人类千万年都不会驾驭星空。你们看到的天空，是一块巨大的帷幕，一切都是假的，只是掌握了一个人造的包围圈。”

“日升月落啊，都只是人造的把戏罢了。”

他又按了几个按钮，太阳，月亮，都在还没完全落下的那块“苍穹”上浮现。

而有着背后的惨淡宇宙作比，人们已经能看出假了。

“那每次的黑夜节呢？那时候的天空不还是好好的吗？”

林热浪冷冷看过去:

“只是在假象之上，再造一层假象。”

“星空早已死亡。整个宇宙中全是射线，在这种射线之下，植物可以生存，人类必将灭亡。

“于是有了苍穹计划，就是这块巨大的假帷幕，封控整个地球，抵挡射线。

“但是射线挡住了，日月回不来。没有太阳就没有光照。于是你们看到，植物成批的死亡，抢救无效。

“在植物死后，氧气也开始变得稀少，整个地球上的二氧化碳极速增多，甚至可能会变成一个全是二氧化碳的世界。而本身呼吸衰弱的那些人，成了第一批牺牲品。”

“由于缺少光照，补钙成了日常，可依然有无数骨质出问题的病人。

“牺牲品还会越来越多，植物的死亡已经没救了。”

“我这些年一直担任一个共罪者，一个虚假世界的维护者。而给我下令的人，他已经早早带着选出来的精英跑掉了，他抛弃了地球与人类。”

“不可能，早上总统还在演讲呢。”

“那只是一个录像带而已。”

苍穹已经完全掉落，林热浪占据显示屏，并传输图像信息，放大看宇宙。

他指了一个方向，人们看到，有一艘飞船正在跌跌撞撞飞行。

但不管再如何不稳，它的方向也是逃离地球的。

林天真张望，猛然发现。

飞船上是张萍的脸庞。

人们也终于看到，飞船窗户旁是管理者的脸，终于彻底明白，这个骗局无可逆转。

“我的弟弟说，要成为我一样的管理员。可是我无法忍受，我的亲人与我一样罪恶。”

林热浪望着真正苍穹，又看向人类。

“我会发起投票。继续使用帷幕，还是关闭，我会遵从你们投票的意见。”

林热浪不再开口，人群静默地望着苍穹。

真正的苍穹，杂乱而危险，只有毫无生机的星辰残骸，刺目的光线，膨胀的黑洞。

有人类的逃兵歪歪扭扭探索。

而那艘飞船，在左右避让的急刹后，突然撞到了陨石。

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艘飞船爆炸，不确定有没有听见人叫喊。

像是一场在黑夜中的绚烂花火。

后记。

千万年后。

宇宙中有无数的飞船残骸。

在蓝色的寂静星球上，植物在疯长。

end

文/许子旌沧海

@LOFTER图书管理员 

用一个碰瓷茨威格的标题，写了一个“星空已死”的软科幻。

彩蛋是一点点细节伏笔。

希望大家喜欢，希望看得开心，么么哒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