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短篇】借姻缘
你说月老有爱情吗?——序
1
我看到肖松的眼睛时,我就知道,妹妹会爱上他。
因为他的眼睛,和妹妹死去的爱人一样。
彼时我正在小院落里劈柴,汗水顺着我的脸滑下来,滴到水泥地上。院子外有薄雪覆盖的青松,有人轻叩门,我擦擦汗跑去应答。
门栓解开,古老的木门吱呀作响,我就愣在了开门声里。
陌生的装扮,却有一双熟悉的眼睛。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是陌生的,但我记得那双眼睛,好像千百年前就见过的一双眼睛,无比熟悉。
我和妹妹相依为命,住在柳村的小宅院里。
我的妹妹很美,但她的爱情一直不顺利。经常有人间俊俏的公子哥,或是山林小狐狸小树精,幻化成了人形,去逗妹妹开心,妹妹浅浅地和他们谈笑,脸上带着绯红过一段时间,又带着忧愁过一阵子,最后又淡淡地疏离。她的爱情像是受到了诅咒,永远无疾而终,妹妹也很悲伤。
她说,她要等命中注定的爱人。
有个清晨我看到妹妹在看一幅画,她说那是她死去的爱人,因为他,妹妹没有办法彻底去爱别人。
我走近一步,妹妹匆匆忙忙收起画,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。
那双和庭前少年一模一样的眼睛。
门外人笑眯眯道声打扰,却又盯住我手中的斧头停下脚步,面露迟疑。
我直直盯了那张脸许久,才被屋檐一滴雪水滴落手背而缓过神,忙忙收起斧头,请人进门。
来客疑惑摸摸鼻子,伸出手:“我叫肖松,来求借宿。”
妹妹绣着仙鹤图,卧在帘子后面,她听到开门声却久不见动静,试探性喊了一声:“阿元哥哥?”
她掀开帘子走到庭院,却在看到肖松的一瞬间变了脸色,愣在原地,手中刺绣跌落,鹤鸟的羽毛沾湿了雪水。
我领着肖松进了庭院。
我关门的时候,耳畔又响起了带着尖锐笑声的童谣:“莫要笑,莫能哭;嘴角翘,寿命掉;嘴角垮,骨肉剐。”
2
肖松在院子里住下。
妹妹果然很喜欢他,经常和他待在一起。
妹妹一开始是惊异疑惑的态度,似乎肖松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,有一次,妹妹进了肖松房间,烛花闪烁很久,妹妹出来,她脸上有泪痕,牢牢盯着我,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决断,她说:“哥哥,这个就是我命定之人,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。”
我点了头。
我的心中却隐隐泛起莫名的哀伤,像是凛冬的池水,幽凉静谧。我想,这是因为担忧。我和妹妹相依为命,我见过了太多次她失败的爱情,我很担忧这次的结果。
肖松在井边打水,妹妹在照镜子,给了他一个明艳的笑。
肖松也笑笑,却突然脸色一变,捂住腹部,脸色煞白,神情痛苦,未发出任何声音便晕了过去。
肖松一晕就是两天,两天滴水不进,气若游丝,所有请来的郎中都瞧不出端倪,妹妹慌张扑在床前,只是哭嚎。
第三天夜里,肖松醒来,却是避开妹妹,喊了我到床前。
“村里的郎中不行,我就去请城镇的,总能将你治好。”我在他床前保证。
“你住在柳村,为什么气度却不像一个乡野村夫呢?”肖松问的很奇怪。
旁边有铜镜,映出我平平无奇的脸,门庭方正,眼睛更是平凡至极,和肖松一比真的是差远了。
我愣了愣,也认真回答:“我确实是在这里长大的,在雪松前面的院子里和妹妹相依为命。肖兄夸我,可能是我读过书养了气质的原因。”
他又问我:“你的妹妹为何那样美艳?她若从未出过村舍,为何王孙公子也会知道她?”
这个问题使我有些生气,我的妹妹好看,配上你还有什么问题吗?
肖松没有坚持,他沉默不语。
烛花爆裂,他突然看向我:“你可知道,借姻缘?”
我知道一些。
这世间有神明有妖魔,这大千凡世中有一位月老,掌管世间万物的红线姻缘。被月老牵引红线的人可以一生相伴有缘,没有红线的则是孤苦终老。有的红线陈旧分叉,缘分摇摇欲坠,有的红线鲜艳坚韧,情臻圆满。
“我会一点相面,你妹妹的姻缘真的是一碰就碎,而你却有根极红艳的红线。”
我抓住了他的重点,眸子映着烛火微微闪烁:“如何借?”
他却没有立即回答,他掩掩被子:“你知道,我是你妹妹注定会爱上的人。”
我有些愤怒,但他确实有那副画中一模一样的眼睛。
“我活不过三个月了。”
我抬头看他。
“我听说月老可以换红线,借姻缘。将不圆满的换成圆满的。”他笑,那双眸子笑起来蛊惑人心,却让我觉得不适,“我的病没有药物可以救,但月老或许可以替我挡一挡。有了注定百年的缘分,阎王小鬼也不好带我走了。”
我牢牢盯着他许久。
“好。我会把我的姻缘借给妹妹。”
3
我和妹妹商议好,第二天早上便出门。
月老在大荒之地的最东方,而柳村在地图的西边,我们要穿过整片大荒之地,找到三件信物,鬼哭骨,红线,面具,见到月老。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。
肖松捂着肚子站在门口:“一定要找到月老,我等你们回来。”
妹妹又回头,看了他一眼,目光莫测。
柳村,过大河谷,经恶人涧,白衣岭,才能到大荒之东月老林。
我在踏出柳村的那一刻耳畔又响起了那首诡异的童谣。
莫要笑,莫能哭;嘴角翘,寿命掉;嘴角垮,骨肉剐。
“你听到了吗?”我不确定地问妹妹。
“走下去吧,哥哥。”妹妹移着裙摆,“走下去,到了尽头,它就不会响了。”
我很久以后才知道妹妹这句话的意思,当我明白的时候,已经无所挽救了。
4
我们走了半个月,终于到了大河谷的边界。
据传大河谷是一条深逾百丈,绵延数里的峡谷。无法架桥,无法飞翔,无法遁地。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引力吸入谷底。
大河谷的边界倒是个繁华的小镇。
我带了足够的银两,却还是不得不和小贩讨价还价。
一对金毛鹰翅,居然卖六百两,坐地起价。但这是唯一一种可以在谷底疾行的灵物,我们时间不够了,能快一分都是好事。
“公子你买了翅膀,又不是只能在谷底用,以后也是有好处嘛,不贵不贵。”
小贩油嘴滑舌,这种翅膀都是一次性商品,用完之后也就只能当个装饰了。
妹妹逛遍街巷,吃着烤串走过来,挽着我的胳膊。
“我想通了,”妹妹慢条斯理咽下肉块,“路总有尽头,要时时刻刻跟着哥哥。”
我哭笑不得:“谁不让你跟着了。”
妹妹置若罔闻,伸手拿起翅膀,翻个面看看,眼神淡淡:“不好看。”
自妹妹来的那刻,小贩的眼神就牢牢盯紧了妹妹,目光呆住,口水都快流出来。
或者说,整条街的焦点,都聚焦在妹妹身上。
“美啊。”小贩的眼神呆住,又赶紧拿出一对凤羽,华丽灵动,“这对!这对配得上你!我不收钱!”
妹妹偏着头,打量。
“不用。”我推下凤羽,“我们只要两对鹰羽,便宜点就行了。”
小贩终于热情起来:“两位是要过大河谷吗?过大河谷必备啊!”他殷勤把两对翅膀打包,收了我两百两,“不过过大河谷凶险无比,两位是有什么要务啊?”
我实话实说:“找月老。”
小贩打包的动作一顿,抬头深深看我一眼。又低下头慢吞吞收拾:“我听说,月老好像,病重啊。”
妹妹抬眸,冷冷凝视他。手上的烤肉串没有再动,反倒斜在一边,成了个戒备姿态。
我急急探问:“此话怎讲?”
小贩将翅膀装好,沉凝:“公子难道不知道吗?这代神祇,都是有寿命的,虽说很长,但终究有限。这届月老快到了消散的时候。”
我心中焦急,忙忙拿起翅膀:“多谢提醒,那我们更要抓紧行路。”
妹妹丢了竹签,已经走在前面。
我欲跟上,小贩突然把我一抓:“你妹妹叫什么名字?”
我有些不高兴:“云妹。”
小贩的表情高深莫测:“我见过妲己,你妹妹的长相,不输于她。你的妹妹,不应该还没有成为传奇。”
5
大河谷的环境比我想象中好。
我听闻它凶险,还以为是黄沙密布,狂风大作。
事实上,山清水秀,虽然没有飞鸟相鸣,但也繁花奇草斗艳争芳。
我和妹妹戴上翅膀疾行,预计三天能穿过大河谷。
但事实上第二天晚上出了事。
妹妹预备着晚饭,我们很欣喜在这样的深谷中还能逮到一只兔子,我去找干柴。
我走出不到二十步,看到了尸骨。
大河谷中有尸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。
而这个不同。他的尸骨上镶满宝石。
我疑惑这个应该就是三件信物中的鬼哭骨,传闻人的贪欲不消,尸骨上便结满宝石,重的只能沉到奈何桥下,砸得鬼哭。
没想到得到的这么容易。我三两步跑过去挖出坑来,细细端详。
突然耳边传来歌谣:莫要笑,莫能哭;嘴角翘,寿命掉;嘴角垮,骨肉剐。
我瞬间把嘴抿紧,这是我一直都能听见的歌谣,带着诡异。只要我不理它,不动表情,它会消失。
但这次不同,它接连唱了三遍,又突然尖利笑起来。
我回头,妹妹还坐在原地,非常开心地料理兔子。
我喊了她几声,她却没有听见。
我终于感觉不对劲,我周边空气冰冷起来,扑鼻花香也不见,四周隐隐有黑雾,我立马往回走,却发现我竟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妹妹,一旦走到她面前两步,再踏,就到了她身后。无论我怎么叫喊妹妹都听不见。
我突然想起来,这世上有两条路,一条为阴,一条为阳。阴阳重叠,相依相成。
我这次,是走到阴路上了。
我想起那个童谣,它的阴气甚重,想来,就是它借着大河谷的地势,借着鬼骨,把我引到了阴路。
阴阳有界限,但凡触碰阴路事物,留恋太久,就回不去阳路了。
我心中焦急,准备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,那是肖松给我的,可大可小,含着神力可以装下能见到月老的三件信物,也能趋吉避凶。却发现带着锦囊的外衣脱下放在灶边,成了妹妹的坐垫。
我突然看到一幕,也是阴路,一个人自远处窈窕走来,长相与妹妹别无二致,我瞬间慌乱,大喊:“妹妹!”
那人却不理我,她的身后突然长出狐狸尾巴,摇着扇子走远。
我才发现她并不是妹妹,细看只是有七分相似。
我想起阴路可见三世,过去现在未来。
我很疑惑,这总不该是妹妹的未来。我失去过一段记忆,想不起部分前事,在我仅记的记忆中,妹妹一直待在我身边,不曾魅惑众生。
意外的是,我看到了肖松,富家公子打扮,腰间带块红樱玉佩,玉佩泛着浅浅红光。
妹妹的未来中,可能是和肖松在一起了。
我准备细细看,如果这是真的未来,那说明我借姻缘成功了。
妹妹还坐在灶边,终于发现了不对劲。
她瞬间坐起,四处搜寻锦囊,终于在里面翻出护身符,念了句咒语。
我又能感受到温度,能闻到花香,重回阳路。
我三两步跑到妹妹身旁。
“我们要经历很多难。”妹妹轻轻开口,“这才开始。”
6
过了大河谷,又是十天,到恶人涧。
这里是个小城镇,一片祥和。
老板热情好客:“二位风尘仆仆,快进来,住店休整休整!”
他盯着妹妹,殷勤道:“来两间上房!”
又问我:“你妹妹叫什么名字?这样的美人,整个大荒不应当毫无听闻啊。”
我道:“云妹。”
“云妹。”老板蘸了茶水在柜台上勾画,笑言,“前年月荒国的太子妃,号称是个千年一出的美人,好像也带个云字呢。”
妹妹扔了银两就拉我上了楼。
老板还在下面叹息:“可惜那太子妃还没嫁过去,就和什么将军的殉情了。”
我和妹妹要了两间房,客栈气派,床铺整齐。
夜晚,妹妹却不敲门,直接抱着枕头进来打起地铺,我打水洗脸:“你是害怕吗?”
妹妹抖抖铺盖:“不,我说过了,路有尽头,我不想离开你一时一刻。”
我拿起帕子擦脸,店家注意卫生,帕子干净整洁,很合我心意。
“哪有你这样的妹妹,这样黏人,怎么把你嫁出去。”
妹妹已经躺下,闻言翻了个身,不说话。
我怕她冻着,喊她睡床上,我打地铺。
我开玩笑早知道只订一间屋子,还能省钱给你多买条裙子。
走近却发现妹妹眼睛红了。她坐起身,别过头不看我:“何必这样急着嫁我。”
我知道我是讲错话惹她不高兴了。忙忙认错表示再也不提“嫁”这个字。
妹妹闷闷的,抱着枕头上床了。
我灭了灯在地铺上躺下,妹妹的声音传来,细细小小:“假如月老不答应呢?”
我闭着眼睛:“我会想尽办法,你不要担心。”
妹妹深深凝视我,许久,我听见她悠悠叹口气:“你看,我们总是想到一块。”
7
今日起了大早,下楼去吃包子小菜。
一个客栈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妹妹身上。
店主端着盘子过来,悄悄问:“你妹妹真美,叫什么名字啊?”
我很奇怪,仔仔细细盯了店主,店主问得认真诚恳,不像开玩笑。昨天明明已经告诉过他,不是难记的名字。而且我妹妹的长相,这事不应当让人印象浅薄。
可能是客栈人来人往客流量大,老板太忙记性不行。
我便又答了一遍:“云妹。”
老板点点头,念叨着“好名字,好多美人都带个云字呢”走远了。
“你不必说,”妹妹咬口包子,“说了他也记不住。”
酒足饭饱,我问店家这里最近的月老庙在哪。
店家擦着桌子的动作迟钝起,不解看我:“月老?”
他疑惑摇摇头:“我没有听说过月老。”
妹妹竖起耳朵,却没有发表见解。
月老不是什么稀奇的神仙,它的管辖范围遍布整个大荒,居然还有地方有人没听过月老,实在是可疑。
店家想想,说附近东行数里,有一个寺庙,且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寺庙,提醒我去寺庙拜一拜,
也许月老的第二件信物就在此。
我点点头,拿起行李。
席间有人谈论周边国事,正是昨天店家提到的月荒国。
说是月荒国曾有位少年将军,芙蓉面,星辰眸,杀起敌却是鬼见愁,一举歼灭周边十三鬼都,哭嚎遍野血染云天,将将军身畔常佩的情人送的玉都染成了血色。
我还待再听听,妹妹却回头牵过我的袖子。
“哥哥,”妹妹提醒,“时候不早了。”
8
店家说的方圆百里真是诚不欺我。
从白天一直走到黑,走到星子都暗淡了,才终于看到一座庙。
妹妹哼哼两声:“可算是找到一个有墙的建筑类,不然今晚就真睡地里了。”
我接过她的行李,干粮,还有小贩硬是送的那对凤羽,轻飘飘的,可惜这凤羽有脾气,飞不起来。妹妹冷脸拿着它扇风。
借着月光看不清是什么庙,牌匾处空荡荡,还带着裂痕,四壁斑驳,红漆掉落,年代已许久。
“真的有人吗?”
进了堂,灰尘烂木遍地,蜘蛛网覆盖角落。
最可怖的是正殿雕像,不知道是被打砸的,还是遭到什么别的破坏,头掉了,躯干坑坑洼洼,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。
正殿供桌后,隐隐有烛光。还有诡异的搅拌声。
“打扰了。”我喊了一声。
搅拌声一停,继而有磨磨蹭蹭衣衫蹭地的声音。
妹妹举着烛火就要上前,我忙将她护到身后。
这个庙,今晚还不一定能不能住。
“遇到危险你都会把我护到身后。”妹妹突然开口,语调却有些埋怨。
“怎么了,妹妹?”我不懂为什么妹妹突然在这个时候发出诘问。这是我妹妹,我当然护着。
后面的人这样慢吞吞露了面。
是个长脸圆下巴的大和尚,两条眉毛连在一起,笑起来慈眉善目。他身材矮胖,穿了件大了许多的僧袍。
大和尚笑眯眯的一合手:“阿弥陀佛,两位是住宿吧?请随我到偏院。”
他又拖着蹭地的僧袍,艰难挺着大肚子,引着我们去偏院。
我紧紧牵着妹妹的手,我闻到老和尚身上有一股怪味,一股熟悉的,不妙的怪味。
偏院却是异乎寻常的干净,虽然也谈不上多新,但是丝毫没有主殿那般烧砸破败之感。收拾收拾灰尘,就能住人。
大和尚带我们安顿好了,依旧笑眯眯,肥乎乎的手反插上了门,叮嘱:“半夜不要出来。”
“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吗?”和尚走远,我问妹妹。
这股味道让我想到很多意象,沙场,马槽,还有,死尸。
妹妹已经趴在床上,懒懒抬眸:“肮脏味?看这条件不能洗澡。”
她翻了一个身,居然沉沉就打算睡去。
我走过去想摇醒她,这样的奇怪庙里,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不是个好主意。可我看着妹妹的睡颜,说出口的却是:“你安心睡,我守着。”
又过了半个时辰,院子里突然飘来肉香味,从主殿一路飘进偏院窗缝。
刚刚大和尚就似在搅拌汤锅,现在应该是炖熟了。
妹妹蹭的睁开眼,爬起来:“肉!”
我尴尬:“也不好去叨扰人家。”那和尚袍子都找不到合身的,想来吃顿好的也不容易。
妹妹闷闷不乐坐回去。我从干粮袋里掏出饼:“吃块饼好不好?”
妹妹没接,托着腮走神。
“我想念你做的水煮牛肉了,还有宫廷鸭舌,啊,那个肉啊,入口即化,啊还有枣泥酥,你特意为我学的,居然也做的像模像样,还把瓜子仁磨碎细细的加进馅料,甜腻生香啊。”妹妹手轻敲着下巴。
我哭笑不得,这些我都没做过,住在农家,虽然银两尚足,但三餐简单,我也不会做饭。
我突然想,她怕不是说自己的爱人,或者是那些追求过她的王孙公子。
这么一想,我心情就沉闷起来,像是胸口堵块垒。
我默默啃口饼,想着实在不成去腆着脸讨口肉汤。
妹妹陷在回忆中好一会,突然回过神直起身:“哥!”她目光惊恐,“这是寺庙啊!吃什么肉!”
我咽下饼,我也想过这个问题,但是我觉得可能是条件艰苦,好不容易打到只兔子什么的,有吃的总比饿死好。
“不对劲!”妹妹坚定起身,走到门口,“这事不对劲。”
妹妹看着门,对我说:“劈开它,用暗劲,别出声。”
我思索着怎么才能不让妹妹失望,毕竟这门栓也不是柴,况且我也没斧子。
意外的是,我一掌下去,门栓居然真的悄无声息劈断了。
我看着手掌,意外哪来的神力。妹妹拍拍裙子,含糊其辞:“呜,门果然腐朽了。”
妹妹提着裙子顺着墙贴着走,没有一点声音。
我们躲到主殿后门,透过门缝张望。
一口大锅熬着汤,大和尚边搅拌边舀起砸吧砸吧嘴尝尝味道。
我又闻到了奇怪味道,肉汤也遮盖不住。
那味道太熟悉了,好像陪伴了我半辈子。但我又细想不出来。
妹妹伸长头,眯着眼。
大和尚欢欢喜喜,没有拿碗,就着破了口的大锅,拿长柄勺子喝汤。
“炖个肉搞这么大锅,马肉吗?”妹妹靠紧门缝,摸摸肚子愤愤不平。
勺子终于舀出一块肉。
大和尚欢乐地吹气吹凉。
我和妹妹僵住了。
那是一块人手。
炖的烂烂的,但能识别出形状的人手。
我才终于想起来关于地名的传说。
恶人谷的由来,就是有人吃人肉,吃不完还晾晒,到了谷外都能闻到肉腥味。
妹妹牵过我的手,默默往回走。
她打个手势:翻墙出去。
主殿大和尚叫唤起来:“好吃好吃!太好吃了!”
月光终于从层层云中散落。
我突然发现这是一座月老庙。
四周破旧,但可见庭院间有红线装饰,结成缘结。
妹妹踩着我的肩膀,趴到矮墙上面。
主殿的门却突然开了。
“好好吃啊!”大和尚啃着人手,冲到院子里,愉快地在月下转圈。
我们愣住,大和尚看到我,也瞬间停了动作。
我瞬间戒备,妹妹趴在墙头,提醒我:“护身符!”
大和尚却没有攻击,他直愣愣地看着我,突然扔了手上的人手,哭了起来。
“我不是怪物啊!”他嚎啕大哭,“我为什么会吃这个呢。”
他突然呕吐出来,捶着腹部,大口呕吐。
我退后一步。
“我好冤啊我好冤啊!”那和尚哭着扑向我,“我嫂嫂贪图几升米,把我推到井里。”
他擦擦眼泪:“你不要把我当怪物,你就当没看见。作为报答,我帮你解开诅咒。”
墙头的妹妹瞬间跳下来。一把扯过大和尚衣领:“你说什么,你看到了什么!”
大和尚惊慌瞪着妹妹,又打量我,犹犹豫豫伸出只手指,迟疑道:“他身上,不是有几个封印,还有个,童谣诅咒吗?”
我见他似乎神志清醒好说话,揽过妹妹,问他:“你先说你自己?你为什么冤?为何害人?”
和尚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:“我是一个秀才,上面有个哥哥,哥哥瘸了腿,我就到这座月老庙求姻缘,求给哥哥一个妻子。我去请过愿没两天,哥哥果然娶进门一个女子。我很敬佩嫂嫂,但嫂嫂厌恶我,连带挑拨着哥哥也要赶我走,嫂嫂嫌弃我屡试不第,对我没有好气色。有一年,遇上了旱年。”
大和尚抽抽搭搭:“粮食不够吃,国库发救济粮,家里按人头领了我的份,嫂嫂又贪图这几升米,月黑风高把我推井里了。”
我唏嘘不已。妹妹凑到跟前:“有老鼠味道。”
我看过去,大和尚僧袍下确实生出了一只细细长长的尾巴。
我在书中看到过,人在将要变鬼时,尸身被鼠仙黄鼠狼仙啃食,会产生同化。有人的意识,鼠仙的习性,成了地域一灵,人鼠鬼仙的结合。
我叹口气,想来是他被亲嫂嫂害了,又被老鼠啃食,成了这般模样:“所以你毁了别人月老庙,吃人。”
那主殿里,被啃食的就是月老像了。
大和尚又嘤嘤嘤哭起来:“我嫂嫂之后还说我,冤我偷着粮食跑了,一个庄子都骂我背信弃义。月老怎么能给我哥哥找这样的人呢?我怎么能不怨恨呢?”
他掩着袖子:“我还恨,我又饿,我只能抓了人来吃。”
我想想:“你算冤死,我帮你洗去骂名,你莫再吃人?”
大和尚抬起头:“可以洗脱吗?”
我点点头,表示可以修书付银两给客栈老板,让他在方圆十里村庄解释。
我还说等我找过月老回来,再帮你去旧村子修个好墓碑。
我说回来时,妹妹看了我一眼,目光有些悲伤不明。
大和尚想了想,点了头,很高兴:“原来可以这样解决,我也不吃人了。”
他便蹭过来,细细看我的诅咒。
我急切:“可以解开吗?我怎么一直听到童谣,最近越来越大声了,到底有什么玄妙?”
和尚嗅嗅我,我再次闻到怪味,我能确定,这是死尸的味道。不知为何,我觉得熟悉。
“你被封印了记忆,是很纯净的法力,我解不开。”大和尚老老实实,“但是童谣是个诅咒,你身上的罪孽成了诅咒。”
他递给我一截红线,说这是这座月老庙里月老像体内的红线。应该是第二件信物。
大和尚叮嘱:“你的童谣会越来越强,你拿着这个,可以借神力避一避。你往东走,大荒之东找到月老,让他帮帮忙。”
大和尚认真道:“也帮我问问月老,为什么要给我配一个恶嫂嫂。”
妹妹看眼残破的月老庙,自始至终没有说话。
9
快到白衣岭,我们在客栈坐下,选了靠窗位置坐下。周边都是八卦声。
白衣岭有位侠客,常年戴着面具。据传他的面具下是春雪初融般的动人容颜。
我细细听着讯息,敲着桌子:“看来是位美少年,不知长相和肖松比起怎么样?”
我不知为何会想到肖松,竟然带着丝妒意。可能是平平无奇的容颜使我起了嫉妒,也可能是,是想知道妹妹对他的态度。偏过头去看妹妹的反应。
妹妹慢条斯理吃着糖醋排骨。
“他?”妹妹的眉眼绽放出极致美艳的笑,还带着丝娇俏与戏谑,她看向我,语调得意,“我最爱的人,他的容颜自然是人间至极的绝色。”
我心中失落落,低头吃饭。
店家的眼神一直往这边打量,我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眼神,心中也在奇怪,妹妹这样的长相,确实是屈尊在柳村了,就应当是大荒中天地诸国中的一个传奇。
店家给了最好的房间。
我在灯光下做件趁手武器,我感到身体里有股力量,需要武器来驾驭。妹妹就坐在灯火旁。
“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?”妹妹撑着手肘看我,有些失神。
我削着竹剑,笑看她:“和我一起老,你就知道了。”
10
灯油不够,我起身去尽头老板房间要。
我敲敲门,过了好一会老板才开,声音带着慌乱:“来了来了。”
我说明来意,老板递过灯油,又解释:“人老了,困,你敲门的时候我已经睡了好大一会啦。”
我道谢,走时无意间瞟到房间里的线香,才燃一段。
我回到房间,心事重重。也没有点灯。
老板说谎,他说回来很久,其实线香才燃一段。
他为什么要说谎呢。
突然,门窗发出响声,几杆迷烟筒伸进来,我立刻捂住妹妹口鼻,准备藏起来。
太晚了,无处可藏,门窗刺啦破裂,数名蒙面人闯入。
我瞬间懂了,店家透露妹妹消息,引不怀好意者来。
到底吸入些许迷烟,蒙面人却是早有准备,功夫不弱,我打到几个,终究还是呈现包围之势,难以逃脱。
放在桌子上的凤羽却突然亮起,闪起细碎灵光,腾空而起,带起妹妹飞向窗边,我一把拉住妹妹脚踝,也跟着破窗而出,飞入夜空。
11
圆月,荒岭。
凤羽带我们飞到白衣岭顶就飞不动了。
已经甩开蒙面人。
妹妹拂下凤羽,摸摸它:“哟,不错嘛,还有点用。”
凤羽得意抖动。
突然又有舞乐之声。
面具人,着白衣,却不止一个,从四面八方,围慑而来。
我瞬间把妹妹护到身后。不知来者恶善。
人们说白衣岭有侠客,百事必帮,百愿必应。
可见这模样,不像是好人。倒像是取命。况且,这么多幻影,到似鬼怪。
“这是我的第九十九个任务了,带走美人。”为首面具人开口。
“有人许下愿望,要我命。”妹妹冷静分析。
凤羽再次闪烁光芒,被妹妹夸过后更加活泼,居然要请战。
“好孩子,居然还不是个只能用一次的空壳子。”妹妹再次难得夸人,之后立马戴腾空而起上,“哥哥,我引开他,你找时机。”
数个面具人蹭蹭蹭踩着竹叶树梢飞起,却都输于凤羽的灵巧,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又错过。
我看着却觉得惊险,只能不断找机会,而面具人有近百,缠绕不休。
“哥哥快许愿!”妹妹大叫,“他还有第一百个求愿,快许一个永远都不能实现的!”
为首的白衣人脚步顿停,反身就要来堵我的嘴。
他尖叫:“不!”
晚了!
“我许第一百个愿望,让他的第九十九个愿望永远不能实现!”
白衣人的身形顿住了。
红线绕着骨哭骨,狠狠地砸中面具人后脑勺。
我的竹剑刺过胸膛。
他的动作停住了,但他没有死。
他闷闷了好久,突然问我们:“你喜欢我吗?”
“不喜欢,一点也不喜欢。”妹妹还背着凤羽,快速回答。
他扯下面具,痛苦叫喊:“我带上了适应所有人的面具,为什么还是有人不喜欢?不满意!”
嘶啦一声,面具被狠狠扯下,面具下不是什么美少年的脸,而是牵着血丝,一张剥了皮的血肉。
近百个面具人一起哭嚎起来,又一接一个消失。
为首的面具人哀嚎尖利:“我想得到人们的喜爱,我戴上面具,幻化成他们喜欢的样子,哪怕面具使我透不过气,使我每一寸皮肤都痛。我想让人们喜欢我,我接受他们的许愿,什么愿望我都接,每实现一个就多一个分身。只要满一百个愿望就能成仙。”
他尖利地哭了起来:“为什么还有人不喜欢我?”
哐当一声。声音还在山林回响,人却在圆月下消散了,只剩下一张空白面具。
我沉默许久,终于走到面具旁,准备收好面具。
妹妹却先捡起来,她借着月光,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,翻来覆去,她轻轻开口:“这是最后一件信物了。”
我点点头。
妹妹看向我。却突然将面具卡在我脸上。
月光清澈,松林挺拔,白雪幽静。
妹妹红衣伴着发丝飘扬。
她隔着面具,落下一个吻。
12
大荒之东。
我穿过百里艰难,终于到达。传说月老居住于此,但是这边的仙气却并没有想象中充沛。
我见到了本不该在此的人。
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肖松。
彼时我刚刚绕过红线树,前方就是真真的月老庙。妹妹一直怏怏的。
有人在喊我的名字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这个声音这样说着当我抬头时,我就看到了肖松。
“你不应该在柳村养病吗?”
肖松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,忧伤,又有一丝,淡然。后来我知道,那叫神祇的冷漠。
他没有回答我。
他问我:“你身边的人是谁?”
“我妹妹,云妹。”
他怜悯看向我:“女娲造人,造出一双传奇,一个是妲己,祸国殃民,败商助周。而妲己还有个妹妹,云姝。”
我的头剧烈疼痛。
是的,我缺失了记忆,当我睁开眼时我就在柳村,旁边有个撑脸看我的绝色女子。
我问她叫什么名字,她张张口,却说不出来话,然后不耐烦跑到门外,狠狠折下一枝松树枝,在泥地上写下名字。
是了。
她写的是云姝。
我却少看了一撇,看成了云妹。
我问她:“你是我妹妹吗?”
她一愣,身体僵住,半晌后冷冷讽刺答:“是啊,哥哥。”却偏过脸去,再不看我。
肖松看向我:“你必须要走上东行之路。”
他挥手,最后一丝神力消散。
“我给你最初的记忆。”
13
少年将军抛起铜币,漫不经心。
穿着红纱的美人晃着杯盏。如果天地间第一缕曙光有形状,第一滴露珠有神识,第一株玫瑰有魂灵,那么它们一定是这个美人的模样,还不一定比得过她的艳,她的媚,她的娇。美人晃了晃,又晃了晃,终于还是隐藏不住,急了:“阿元哥哥,你怎么一点都不慌?”
少年抬了眸,一双眼睛如星子明媚 :“慌?我慌就能派别人去鬼都吗?”
美人摇着他的胳膊:“不啊,我是说我们逃啊!不去鬼都,带着金银财宝好看衣裳,逃到天涯海角,大荒多大啊。”
少年终于拿起银枪:“不逃。”
美人怏怏不悦,还有三分委屈。
这是月荒国的太子妃,是选中的天女。云姝。
谣言四起,都说太子妃喜欢的人是将军阿元。国主倒是不声不响,却是越发器重元将军。前日下了军令,让元将军去清剿十三鬼都。
十三鬼都,冤魂环绕,厉鬼索命,有去无回。
谁都知道是让元将军送死。
少年还是去了,银枪白马。
“阿元哥哥,”美人轻轻开口,“多少人刺你刀,我就让多少人陪葬。”
将军摸摸她的脸,摇摇头笑到:“妖孽。”
谁都没想到少年将军还能回来。
一杆长枪挑进十三鬼都,杀得厉鬼嚎哭。
没有人知道少年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。
少年回来的时候,众人看他的眼神变了,带着小心翼翼。
“阿元哥哥。”美人是第一个飞奔下城楼迎接他的,美人声音依旧细细,“那些赞同你去鬼都的大臣,都暴毙啦。”
14
将军还是爱着云姝,愈加受到非难。
仆人问过:“何必呢?”
将军写着毛笔字,语调淡淡:“不能因为是天女,是太子妃,就不爱啊。”
前半幅铁笔银勾,后半幅不成模样。
将军的脑海中开始浮现歌谣,诡异的歌谣。
他笑了一笑,身边的老仆人,突然颤巍巍倒下死去。像是被剥夺了应有的寿命。
他垮起脸,身边玩耍的侄子,突然哭起来,一块一块掉下皮肉死去。
将军从鬼都回来,带回了恶鬼的诅咒。
大祭司带着人来,怒骂将军带来了不幸。
国主大臣士兵全来了,将他围在院子里,祭司下令:“捆起来,祭天!”
将军没有反抗,却也没有人敢真的上前。
天女也来了,慌慌张张护在将军前。
她是天女,是因为带着神的祝福。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魔力。
云姝的手有点抖,她对着将军问:“倘若我犯了杀孽,我还能有下辈子吗?”
将军噗嗤一声笑了,摸摸云姝的头,声音愉悦:“你呢,作恶多端,下辈子要做牛羊,被人从草原上运到屠宰场,我呢,远行千里,途中口渴肚子饿,随手敲门推开路边客舍,要了一碗羊肉汤,这就是我们下辈子的缘分。”
云姝生气瞪他,因为带着眼泪,眼神却不见狠。
将军的笑却终于收敛了,他拿起了银枪:“开玩笑的,当然不会。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的业孽,你是我最钟爱的存在,我会保护你,从生到死,到来世。”
15
月荒国人的血,浓艳地绽放在将军的院子里。
将军也只剩一口气了。
云姝背着心上人,来到柳村。
这是她最后的希望,都说柳村有棵常年积雪的松树,松树下面是最灵的神庙。
她来过这座月老庙,甚至在柳村买了处小宅院,月月来祈福。
可她的心上人要死啦。
云姝跪在月老庙的门槛前,她想知道,神的祝福到底是什么。
“是传奇。”
有个声音传出来,从主殿里。
“神给了你绝代的美貌,以及因美貌而生的传奇。”
终于浮现人影,看不真切,似是倚在门槛。
他说:“你可以说我是月老。”
“孩子,你想要什么?”声音越加虚弱,却温和。
“我想要他活着。”云姝终于哭了起来。
16
“我走遍了大荒,他们都说,月老死了。”我看着眼前的肖松。
他刚刚换了皮囊,不再维持少年人模样,而成了一缕烟。
“是的,月老死了。”烟雾苦笑起来。
“你记得雪下的青松,却不记得松下的月老庙。”烟雾道,“我是月老,也是那棵青松。”
烟雾环绕在我身边,渐渐的,渐渐的,愈发消散了。
“好多年没有月老了,月老消散已久。”
它最后发出声音。
“所以你才是月老。”
17
云姝问:“他还能活着吗?”
人影淡淡的没有说话。
云姝要崩溃:“我天天来月老庙,我给你最真的祈愿,最好的贡品,最真的虔诚,为什么不能庇佑我?庇佑我的爱人?”
影子的声音有些苦涩:“孩子,没有月老了。月老已经消散了。我只是上一届月老留在松树中的一丝神识,苟延残喘,等着下一任月老。我叫肖松。”
影子说:“他身上有鬼都的诅咒,我的神力没有了,如果你只求我,我救不了他。”
云姝却听到了一丝转机: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影子沉默良久。
“他的鬼的诅咒,只有神位才能帮他避灾。而这天地间,恰好缺了一位月老。”
“怎么成神?”云姝急切。
“你带着神的祝福——”影子缓缓道。
“都给他!什么祝福全部都给他!“云姝打断。
“你本当是一个传奇,无数国主为你疯狂,无数战争因你而起,无数史册记载你的名字。”影子还在规劝。
“我不要!什么传奇都给他!都换他!”云姝要尖叫了。
“还差一段姻缘,”影子说,“你愿意舍弃你们的姻缘吗?”
云姝的眼泪掉下来,点了头。
“用你的传奇换他的寿命,用你的姻缘换他仙班。”影子朗声道。
“走到最东边,就能继承月老之位。”
18
云姝看着阿元的伤迅速变好。
阿元的模样被月老改变了,变得平平无奇,这样正好,还不用被人认出来。
阿元醒了,却没有记忆,她兴奋喊“阿元哥哥”,他却回了一句“妹妹”。
云姝很生气,我拿你当情哥哥,你把我当亲妹妹。
她没有办法告诉阿元自己的名字,她一张嘴要说名字,就会发不出声音。月老说了,她不再是一个传奇,像妲己一样的传奇,世间人很难再会记得她的名字。
云姝见阿元好了,看着他在院子里劈柴喂马,看着他为了别家公子哥找她而担忧,看着他在阳光下笑,没有朝堂诡计,不必担心生死,她的心里起了私心。
就留在柳村好啦,也不必当什么月老嘛,也不要去什么大荒之东,这样就很好嘛。
直到有一天,阿元问她:“你有听到什么童谣吗?”
她终于知道,不到大荒之东,咒语就不会消失。
她还想拖一拖。
直到有一天,变化成阿元模样的肖松推开了门。
“他必须走上这条路,”肖松对她说,“无论用什么理由。”
肖松给了一个漂亮的理由“去救你妹妹的爱人。”让他必须去东边。
肖松不是坏人,是恩人。一切都有代价,没有人逃得掉宿命。她终究还是要听话,要走上这段注定分离的道路。
她掩上柴扉。
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。
虽然只有十六天。
她看着阿元走到大荒之东。一句话也不说,看着他习惯性地体贴,保护,关爱。
自己的内心知道结局是别离,没有人逃得过宿命。
亲爱的,我本不必如此坚强。
我可以是被万千人宠着的,我甚至可以当个祸国妖孽,用西南东北千里边疆,用街巷老宅万家百姓,用所有的牺牲,来赞扬来奉承我的美丽,来证明来换取我的传奇。
可我都不想要。
因为我爱你。
我有来世,可你并没有能陪我的下辈子。
19
其实我有感觉的,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。
只是我一再想逃避,却还是逃不过去。
一再装傻,一再对那些反常视而不见。为什么妹妹住在柳村却认识达官贵族,为什么我一介农夫却会武功。
我该看那张画,我知道,那是我的脸。
我要寻找一个人,最后这个人是自己。
经历九九八十一难,结果最后一难是别离。
我看见鬼哭骨变成了拐杖,看到红线缠绕其上,看到面具飞过来,还给我最初的容颜。
我听见大荒敲响钟声,新一届的月老终于归位了。
我看向妹妹,我想把她的轮廓全部都记在我的眼眸,可脑海中关于她的模样却一点一点要消散了。
“我不,”我疯狂退后,我想逃脱我的宿命,我想扔掉红线,它却死死缠绕我。
“不要挣扎了,阿元哥哥。”妹妹拨弄红线,“你要成为月老,这才是我的心愿。”
哪怕至此无缘。
“我不,”我急急看向她,“我——”
“我也爱你。”
20
此后过了很久很久。
神的交换果然守约。
人们议论着月荒国,议论着那美得绝艳的太子妃,却又没有人说得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美,又叫着什么名字。
他们都说她美,而我却不能回忆起她的容颜。
没有人记得妹妹的名字,我却死死刻在心间。
月荒在岁月中磨灭了,无数个国家迭起,无数时代递换,无数美人留名。
我曾一个一个找过她的来世,可神把姻缘收回的当真干净,我知道她有转世,却找不到一丝她的气息,寻不到一点她的消息。
我希望所有的女子都能幸福,我兢兢业业牵起万千红线,不为修神得造福业,只是想在千千万万个获得幸福的女子脸上,再回忆起她的笑靥。
我审辨人的真假面目,我不确定这世间是不是哪个女子就是她的转世,我谨慎为祈愿的女子牵下良人,愿她一生都被钟爱。我希望所有的女子幸福,那是她从我这里欠下的,我不曾给过的。
我如此爱着人间,如此认真系着我指尖的红线。
因为我还如此的,爱着她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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